這篇寫的真好,在國外渡過我二十歲的歲月,三十歲回到台灣來,發覺,台灣人最缺的就是一個典範跟一個夢想。

台灣的年輕人活的很沒未來,常做一些很短期的事,像是一年換一次手機,一年就出國一次去玩,工作收入有個四五萬一個月好像就很滿足了。

這些,我不會去怪這些年輕人,因為台灣這個社會讓年輕人沒有了夢想,把手機的錢存下來又怎樣,什麼都還是買不起,買車買房都無望,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比別人多努力兩成又怎樣,生活又不會過比較好,反而還比較慘。

我在美國單身的歲月裡,一年可以存下四成的薪水,工作了兩三年後,存下的錢在考慮要怎麼花,看是現金買部BMW M3圓夢、買個公寓省下房租、或投資做生意中做選擇,生活是一日比一日好。

回來台灣後發現,台灣年輕人最缺的,其實是生命上的導師、一個可以遵從的典範,一個長你十多歲,一個你一直努力,就可以達到他的境界的目標。

Ronald 是1.5代移民的香港人 30 歲幹到了 Director of Engineering ,Mak是日裔第一代移民 X-Window 中有他的名字,雖然英語不是他的母語,還是帶了 80 人,後來還跑去做了 Sims 3 ,Maidu 聯合國科學家的兒子,19歲大學畢業,30歲初頭時在兩年內在印度開了家公司,在舊金山生了小孩,還在 U of Chicago 拿 MBA,Stu 超級技術強人,幫我開了一輩子的眼界。

這些人是我工作的同事,長我五到十歲,讓我知道,只要有目標,忍耐得了寂默苦修,有一天我也可以達到他們的境界。

但是台灣的年輕人就沒什麼典範可以學習了,電視雜誌上報導的,多是六七十歲的大老,要不然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看這些人的故事,怎麼看都沒什麼好學的,反正再怎麼努力,你爺爺也不會變成姓蔣的,你無法去複製他們的成功經驗。

台灣因為市場結構問題,要打入既有商業體系的,都只能靠「關係」,我這幾年下來,碰上創業成功的,多是做吃的,因為只有做吃的不用靠關係可以直接面對市場。或許就是這樣吧,年輕人就只能學著當個好寶寶,等著接收長輩的蔽蔭。

所以看到陳為廷和林飛帆能幫年輕人立個典範,告訴大家,年輕人還是能改變社會,讓我非常的感動。

蔡坤霖

以下是我的立場。

其實這樣寫很奇怪,為什麼會有人關心我的立場?不過既然臉書是私媒體,我不是公眾人物,也沒領稿費,那就當書寫為自瀆吧。

我首先要懺悔:從2012以後,我就是個心存逃避的失敗主義者。馬英九上台,我認為,台灣人民已經做了選擇,那就是統一。

既然要統一了,那我心態上可以提早做準備。我尊重台灣的民意,因此也沒想要多反映什麼,只想,啊,以後就當個共產黨治下的民眾吧。反正,我喜歡的東西是類型,如武俠、玄幻之類古代背景,沒有要談什麼高深的東西。

但我內心其實相信,台灣不統一比較好。台灣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不是中國的一份子,如果它是中國的一份子,那台灣就不特別了。

這句話很難簡單說明,但從對自己的經濟天賦失望之後,我就轉而將熱情投諸在不能量化的事物上。台灣保有獨立的主權,等於是為華人的政治實踐多了一所學校,畢竟華人作為地球上最龐大的民族,只有這個小小的島是民主的,只有這個小小的島,能夠提供集權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想像需要典範,對現在以及未來的華人而言,台灣就可以是那個典範,前提是台灣值得成為典範。

既然台灣不願意成為這個特例,想要跟中國其他數十個省份一樣,那我接受台灣人民的選擇,所以我不再思考這件事情,只想著如果可以掌握好中國古代背景的類型電影,未來在華人市場應該都有飯吃。

政治與文化的多樣性,台灣可以為華人保存這一小小的孤島。可不可以把台灣像是太平洋上物種歧異度高的一個小島一樣保存下來,進行一點政治體制上的一點研究呢?我在選舉前是這樣想的。

這裡要先說兩點,我認為2012馬英九上台等於統一,和我認為統一之後台灣主體性會消失,並且成為文化上、思想上毫無特色的一個省份,這兩點是近乎宗教的信念,不在此論證由何而來。信者自信,疑者自疑,到處找找有很多說法、很多推測,但尚未發生,所以我沒有證據。

在我心中,台灣如同雅典,雖小,卻體現著罕見而且影響深遠的故事。如同余英時所說:「台灣雖小,但其實它大極了。」

等到未來某個世代的華人決定推翻共產黨時,他們知道他們可以看向哪裡。他們有機會知道,所謂華人不需要民主,是一個被兩千三百萬人證偽的謊言。

然後台灣的民意放棄這件事情了,在2012年,689萬票這樣說。那就算了吧,何必思考呢?再說一次,這是我主觀如同宗教般的解讀,沒有任何依據。

所以大埔,文林苑,我認為都更雖然執行粗糙,但有其必要性;核四,雖然粗糙,但確實能減碳,也高效率,很多議題我都覺得算了。幹麼想這些呢?有那麼多人不在乎政府違憲(是的,我先天上就覺得職業學生出身的馬英九從來沒在乎過憲法),反正遲早就要習慣沒有憲法的生活了不是嗎?

到時候那些可以扭轉歷史的40萬人再來後悔吧,我從來沒投過馬英九,我可沒什麼好後悔,是被拖下水的。

失敗主義、犬儒主義,自作聰明,未戰先退。我很懦弱。我不覺得我可以也必須抵抗689萬票,也不覺得有可能對抗13億。怎麼可能呢?世界上人口最多,最霸道,離我們最近的國家。

吐口水就淹死我們了,拔根毛就脹死我們了。想想怎麼過得好吧,不要太激憤,不然,很可能到時候統一時,會死一票人。

改朝換代,不都要血流成河?我們還看得少嗎?

服貿只是歷史巨輪下的一個小齒輪。之前很多事情,台灣人不吭聲,是的,包括鄭秀玲教授的那些文字,一點屁聲都沒激起,台灣人沒有資格擁有民主,那就順勢而行吧。之後很多事情,也不會吭聲。

到時候,就閉嘴,蘇軾不是說過了嗎?

「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

我是個聰明人,蒙田是我的偶像。蘇格拉底拿來意淫就好,不用仿效。

但是我看到,陳為廷和林飛帆,居然能在馬王政爭時攻下立法院!

我想都沒想過!居然還有這招?怎麼還有這樣的招數?從來沒有人攻打立法院呀!為什麼立法院居然可以被攻下來,而且還有人想到要去打下它?而且打下它之後,王金平居然真的不趕走他們?

天哪,還有這一招!我嚇傻了。從沒想過鬥爭、反抗,以為選票就是一切的我被嚇傻了。我以為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提早投降了。他們在實踐中獲得了我想像力之外的智慧與勇氣。我不覺得他們就比我聰明,書就讀得比我好,但他們年紀比我小,用這麼簡單、異想天開的方式,就告訴了全台灣,告訴了全世界。

我不服,我有話要說,我想說的是,公民不服從。

我知道公民不服從,我讀過梭羅,我知道甘地、曼德拉。但剛剛說過,想像需要典範,這兩個年輕人給我了典範,讓我敢想像。然後我發現,我還沒有年輕過,就已經老了。我在沒有天真前,就先世故了,我在還沒思考作戰前,我就先規劃好投降了。

那之前,我以為人生最好是去美國,然後是去中國,離開台灣,離開被自己人放棄主權的悲情島嶼。我好懦弱。

台灣,這個小小的島嶼,從以前就是強權間的遊戲,未來也一直都會是。當中國和平崛起,美國重新調整戰略思維,台灣民意悶不吭聲,我知道,事就這樣成了。

我想像的台灣價值會被一個文革之後失去靈魂的國族吞吃乾淨,文革的火燒乾了中國的血性與道德,焦土之上只剩下消費主義的荊棘可以怒放,然後很快輪到台灣。

但陳為廷和林飛帆讓我知道,事情還有可轉圜的餘地,大聲讓世界知道,我們不服從。畢竟,這句話這天不說,很快就不能說了。

我一向很懦弱,所以我逃避思考,逃避現實,在故事的世界裡面永遠找得到避風港。我以為這樣我就不用害怕。

但這時候我才知道我真正害怕什麼。

我害怕,未來有一雙澄澈的眼睛,看著我,問我說當台灣被統一的時候,我做了什麼。

我知道,我不能聳聳肩,冷笑說:「我怎麼知道,你老子我沒投過國民黨,那不關我的事。」

那關我的事。

高牆與雞蛋之間,雞蛋不可能贏。

但人活著,要有骨氣。不可以什麼都還沒做,就先認輸。

膝蓋還沒好,不能跑、不能久站、不能盤腿坐太久。那找兩天睡在外面吧,未來我可以告訴我的小孩,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夜空很美,很年輕。

最後,我還可以跟我孩子吹噓:「你老爸年輕時超會考試,考上了台大,那裡有個校長叫傅斯年;死過很多人,其中一個人是陳文成;那裡發生過哲學系事件。出過很多敗類,但也發生一些值得記住的事情。還是有些值得驕傲的地方。」

我以身為台灣人為榮,我以身為台大人為榮。

2014/03/25

最後,請讓我打上這行超過四年沒有寫的頭銜:

B93 台大經濟 蔡坤霖 獻給B91鄧之皓